近东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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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身心鉴权】花吐症

他的咳疾是前些年的初春时落下的。

彼时萧定权为先皇后守陵三年期满,得归京城。那年春色来的早,冬月将尽还零落飘了几片雪。报本宫后墙的梅枝迎着白絮探进来,他被顾逢恩从被子里拖进别院,打着灯笼美名其曰踏雪寻梅。天气虽有回暖,但毕竟夜深,少不得带几分寒。翌日一早他便受了风寒,从晏安宫回来的时候全身抖得厉害,王翁的手背一贴上额头就惊呼太医正,报本宫上下折腾了几日才稍见好转,只是发热的症状虽缓,却仍止不住地咳。太医里外跑了几趟,没瞧出病因,只是当一般的咳疾开方子,数十碗汤药灌下去,萧定权吵着怕苦,再也不肯喝了。这病就一直拖到了五月初五。


端午照例是要办家宴的。缓歌慢舞凝丝竹,萧定权却全然提不起兴致。不过是他身为太子需得作陪皇帝,不便离场。他看了会儿阶下成排的舞女轻移莲步袅娜腰肢,一时觉得烦闷无趣,又回过头去看圣天子,可这一眼却让他眉心蹙得更紧。


齐王在敬酒,陛下笑得开怀,不知是为了敬酒之人还是一众舞女。


天子爱酒,偏他又最饮不得酒,自小便是,三杯下去准要出丑。而齐王虽算不上海量,平日陪陛下小酌倒还吃得消。觥筹交错间不乏几声夸赞之词,他心中躁郁更甚,想堂堂储君,还要在这等小事上投其所好,这一急引来心火,喉咙处痒得厉害,他忙扯来袍袖一遮,免得失了仪态。


咳疾久未治愈,定权早已习惯。一旁的内侍替他拍着背,平时干咳几声也就作罢,偏这日却有些不同,他正缓着气,忽然觉得喉间似有异物,还有发苦的淡香。舌尖一挑,掌心便显出朵梅花。


萧定权骇然失色,惶惶然将那朵花塞进袖口,沉着头好一会儿才敢用余光瞥一眼席间众人,好在旁人都在饮酒听曲,不曾注意到他这里的动静。


他重新端正坐好,尽量使自己表面看不出破绽,心思却紧锣密鼓地盘算着。梅的花季在深冬,如今已到盛夏,便是跑到苦寒的长州城也寻不来一枝,哪怕是陷害的把戏也难圆其说。琢磨半晌全无名堂,只被一声旨意唤回思绪。


陛下醉酒,他身为太子,需得侍奉左右。于是只好将这重重迷雾姑且搁置,他一揖称遵旨,便起身去搀。

天子看起来确实醉得不浅。许是怕趁着自己无力出什么乱子,刚饮了醒酒汤便屏退内侍。萧定权无奈,他二人跌跌撞撞总算到了寝殿,费了好一番周折才算安顿妥当,他道一声僭越,便要替陛下更衣。


储君一向也是被侍候惯了的,更衣解带实在不得章法,半跪了许久去拆了那玉带,折腾得额间都沾了些细密汗珠。他想起身另寻他法,不料这一动,竟带着天子也一晃。


萧睿鉴起初倚着太子,还算站得稳,他饮了酒,本就虚虚浮浮,一下失去着力点便堪堪要摔,扶了身下之人的右肩才回过神来。这一折腾,天子面上已显愠色,只不过因着酒意的缘故,本就绯红的侧颊倒更像添了几分春色。一声呵斥尚未出口,酒气先顺着唇飘到萧定权的耳畔。


定权本就惶然于在陛下面前失仪,又险些害御体受损。他的肩上搭着天子的手,掌心的温度隔着层层布料燃得他心焦,请罪的说辞生生被一声干咳打断,几朵梅花应声而落。花瓣娇柔,清香四溢。他慌忙去掩,只带出更烂漫的一串,连同衣袖中那一枚“始作俑者”一同跌落,铺遍满地。一时暖阁内暗香浮动,虽无垂柳,却也有淡云来往,疏月相称,仿若置身初春。


萧睿鉴居高处,见此情景只觉春/ 心动。太子的五官随了他的生母,茫然神色更显容颜皎皎,青白外袍上缀几枚红粉,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噙着泪,颤着眼睫似凤蝶薄翅,嗫嚅着念几声陛下,嗓音像被烈酒浸过般湿软,自有一番柔情蜜意。他知道,太子不是恋花的蝶,而是他养在东宫的鹤。他从前总是太希望这只小鹤展翅凌霄,却忘了偶尔踏足尘间才更显贞姿。


人道卫懿公独爱鹤舞,天子从前不得见,而此刻他眼前的这只小鹤,冠如丹顶,态显聘婷。缟袂如白羽,玄裳似长足。鹤氅广袖翩翾好似振袂起舞,只是泣声百啭,不似鹤唳悲凄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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