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东风

既然点进来了就交个朋友吧

【顾权大局】京都元夕

#顾权 有私设


除夕前夜,陛下照例行赐福字仪。圣天子书福字赐功臣,以示天恩荣宠。臣属将御赐福字悬在府门外,以耀门楣。贵及人臣如武德侯,自是享得起这份尊荣。侯府总能拿到首张福字,故而除夕一早便已布置妥当。


顾逢恩一向是不在意这些虚礼的,但某一年看着那御笔亲书的福字不知怎么就忽然来了兴致,在东府守岁的时候吵着要萧定权给自己也写一副挂在寝殿,美名其曰太子殿下墨宝能护祐自己福禄双全。

彼时他年纪尚幼,跟着卢世瑜学了几年书道,因着那柄戒尺的缘故对笔墨不甚上心。难得免了几日窗课竟还要握笔,实在不是什么可喜之事。不免拖了几日,待年节将尽,顾逢恩上门来催债,他才熏香沐浴,吩咐人研了墨,用沉木镇纸不疾不徐捋平了红帛。派头做得挺足,可惜写出来的字总是不大合意。


顾逢恩却也不急,一面吟着“送寒余雪尽,迎岁早梅新”,赞元宵时节的朱梅暗香浮动最宜人,若再晚些迎来果季,花瓣就褪了色,媚态全无了。一面在旁边慢条斯理碾着梅花瓣,瞥了他一眼,又去摆弄几下小秤。



也并非是全然烦心的差事。萧定权借口送这福字,同顾逢恩出了宫。天子自然明了托辞是假,贪玩是真。念着元宵佳节,不想拂他的兴致,便也准了。

太子尊贵,出一次宫要阖府上下跟着,浩浩荡荡一路。正逢佳节,家家欢庆。萧定权极少出宫,瞧着什么都新鲜。有小贩占了处空地吆喝放天灯祈福,那灯迎风摇曳直上,最后化作朦胧一点的光圈,正同玉盘相衬。好似心中牵挂真能送进天宫,邀来几路神仙成全。一时数十盏纸灯莹莹夺目,煞是好看。


灯买好了,难得有许愿的机会,他自然是慎之再慎。提笔思忖半晌,想来中外安和一类属圣天子职司,若写臣民共享升平,又恐遭顾逢恩侃他沉闷无趣。不禁想到那句“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”,到底只是小小少年,正是阖家团圆时,嘈杂市井之中,所愿也不过子孝父慈。遂端正落笔,点了火,再去瞧顾逢恩,却撞见人探头来窥自己所写。他躲着,还不忘践行礼尚往来的道理去夺。两人吵闹一场,都没能占到半分便宜,火烛将尽才松了手。那灯飘摇柔弱,晃得厉害。没飞出几里,一只便挂在树梢,再飞不上去了;另一只摇摇欲坠走了下坡路,早不知落到哪处山川江河了。


两人皆扫了兴致,顾逢恩不肯上马,嚷着君臣有别,要为殿下执鞭坠镫。萧定权拗不过,也随他去。

王翁瞧着也没主意,嘴上念叨着兴许有什么树神河神也能显灵,又去买了两个糖人,却被顾逢恩抢先攥在手里引他去夺。没顾及前几日的雪在石路上养出青苔,御马蹄下一滑,竟生生将他震下来。偏他蹬着的那双红底小皮靴在马镫里卡得紧,一时挣脱不及,实实在在摔折了右臂,要不是顾逢恩扑上去替他受了御马一蹄,他怕是都捱不到明年的元宵。


国本动摇,报本宫一众内侍跟着遭殃,再不敢放小太子出宫。顾逢恩落了通数落,系绑带的本事日日见长。萧定权被勒令自省三个月。至于那马,挨了逢恩几鞭,不知被贬到什么荒凉之地去了。随后的几季元宵节他倒安分了不少,除武德侯带他逛了几次,其余时间都守在报本宫。实在无聊了,就倚在窗边看顾逢恩舞剑。


是他特意叫工匠造的一柄剑,少不得带些文人心思。人说钢铁之物戾气太重,他便吩咐着在剑柄上刻枝寒梅,算得上天下独一无二。

顾家人生得漂亮,练出来的武也漂亮。顾逢恩还攥着那把雕花木柄的长剑,与红梅争艳似的,手腕一掂一探便捻出朵剑花,绽在夕阳下的皑皑里,每枝都带着不可小觑的劲力,剑锋迎着光晃得他眯眼。

这一恍神,先前练剑的人便已冒冒失失撞过来,袍角还沾着寒气。揽着肩问他,殿下想学剑的话,臣来教你。

顾逢恩说这句话的时候,眼里的狡黠比剑尖儿上的光更耀眼。


后来一句成儒都成过往,他看着顾逢恩眼中的光渐熄渐暗,再不舍得,也担着天大的干系放人去了长州。自此天高水阔,两相挂怀。


再相见是借了旨意。顾将军牵着他的马带他走进长州城,儿时那场祸事于他仍是心有余悸,急急地想从逢恩眼中寻些宽慰,却没得逞。只瞧见那人发髻下几缕青丝泛了白。他伸手等顾将军扶他下马,却被人夺了缰绳。旧事浮现,他想,这次没再放灯,又有什么缘由生气?

直至上了城墙,他才从人眼中瞧出些明堂来。在边境的苦寒和风沙里打磨了几年,一双眼又清亮如初。可终究再不是不识爱恨的少年郎,从前清浅池塘换作一团炽烈的火。怒火或欲火,灼得他心惊。

该他做决断了。


他顺着戎装瞧见顾逢恩腰间佩剑,那剑柄上浅浅地雕了枝孤梅,沟壑中严丝合缝地卡进几粒沙。一树寒枝似是枯槁,全不比当初勃然生机。

他遥望京城,不合时宜地想着此地空旷,或许适合放灯。又想,如果当年那两盏灯没困在树上,如今情境会不会有所不同?顾逢恩却在此时笑起来,像是看穿了他所想,又像是自言自语,说,飞不出来的。

萧定权转头去瞧人眉眼,看不清,声音却听得真切。顾逢恩铁甲护身,连笑意都披着寒,一声自嘲破开风声,哀哀地撞在他心上。


“恍然十数载,臣竟始终不知殿下当初作何心愿。

殿下,也不知道臣所求所想。”


他不作声,低头去看自己的掌心,五指一开一拢便将生杀予夺的大权牢牢把控,攸关万民。时过境迁,天意弄人。他心知此情此境,顾家做不成孤臣,也做不成纯臣。

但归根究底,总该是臣。

他有一阵子不握笔了,可手上的浊墨早就渗进掌纹。人人都称他写得一手好字,可他从前总写不好一个福字,如今又写不成一个圆满的“义”。——又或许,他从来写的都是君义臣行的义,不是嘉义伯的义。


最后枝折叶落,斜阳晚烟。剑尖没留住的几滴红珠跌进皑皑白絮,晕出一片红梅倒成全了柄上枯枝。他心底恸切的哭嚎都淹进烈烈肃风,风沾袖,他折节去拂上那朵殷红热血,由着它融进冬雪、空付一世恩情。



又是一年冬。元宵家宴方散,他趁陛下醉酒讨了个恩典,说想去街上逛逛。记忆里的那几条巷子全然变了样,最后到底轻车熟路,沿着黑夜转过一个折角拐进侯府。门前石狮一派萎靡,只有两挂灯笼慢悠悠地摇。福字已是前年的恩典了,红纸的底色早就褪得发白。若不是匾额上御笔所书的顾字落了灰,兴许从前武德侯府的气派还能从中窥得一二。院中的红梅已呈凋萎之态,零零几瓣倒不如周遭喧宾夺主的枯草显得生动——但仍旧是高傲而矜贵的,尘泥不染,平白让他想起烧了儒服的顾逢恩。


他什么礼物也没记得带,只有出宫前袖中藏着的一纸新写的福字。那方寸薄礼被他团得稍有些发皱,墨已经干透了,凝在暗红宣纸上。他抚了一下又一下,等到字迹几要嵌进纸里才满意,庄重地挂在顾逢恩的房门前。他去推门,发现被纸色染得指尖都微微泛红,又缩了手,推说是近乡情更怯,在阶陛上空坐了大半晚。

那夜之后东宫内侍便来告假,说储君染了风寒,昏睡整日,御医来看过,说是凉气侵体,加之劳神太过,又添悲戚,即便捱过了这一关,其中亏损也无法逆转了。


萧定权披着大氅,在案前疾书。他仍在写信,却乏善可陈,不过寥寥数语讲讲所见所闻。

“耄耋之人倚门赏灯,总角孩童熙攘欢笑,孔明灯逃出了京城,而京城繁景如旧。我问了钦天监,长州近几日都是晴空朗月,正适合赏灯。

我想起那日马蹄踏在青石砖的脆响,融化的糖人滴在掌心,不知是谁家院中的红梅沾湿了袍领,云后的玉盘朦胧可见。”

写到此处有些耐不住困意疲倦,他搁笔伏案沉沉入睡,却是难得安枕一眠。

又是一夜雨雪,顾逢恩终于入梦。


少年站在不远处,还是从前那副样子,吵着要看他许了什么愿。轻盈一跃便盗走了他藏在怀里的纸灯,笑他孩子气。说姑父是天子,何必空指望。他被人这一句奚落惹得不愉,抢来逢恩的灯,借着月光一瞧,那灯正中央赫然“兄友弟恭”四字。萧定权扬着声调试图扳回一局:你这又能比本宫强到哪去?

两侧元夕景致与游人笑语忽而消失不见,顾逢恩不答,转身融进大漠孤烟,端正地向他作揖行礼,说拈花赏月只作儿戏。臣即便锋镝半生,为殿下固尊位,为万民谋福祉,但求换殿下平宁安定,至死不渝。若再不能回到从前,臣所憾事唯有一件。

殿下的书道…好美,可惜,臣再也看不到了。


他一抖惊醒,是王翁来为他披衣裳。雪仍未停,他本就在病中,小憩这一会儿又令风寒更重。为梦中事一时气急,竟咳了口血在信纸上。他盯着那片可怖血色,沉吟半晌,又在信末添了一句。


“我印象中,那晚是满月。你与我争辩说是弯月。我总以为,彼时月与此时月,不过一场圆缺,无甚分别。

儒哥哥,我挣扎了这半世,可到头来,我们看到的终究不是同一轮月亮。”



题外话,说点个人理解。也欢迎大家评论与我探讨各自的想法。

与鉴权相比,顾权之间是相对平淡的。没有过多的冲突,有的是陪伴、守护,以及自我牺牲。

我从前以为全剧下来最幸福的是顾逢恩,爹爹是武德侯,兄长是将军,姑父是天子,表弟是太子,这几重身份可以保他半生无虞。

可随着剧情推进才发现原来逢恩也逃不开悲剧设定。留京是为了做人质,顾家与萧家隔阂渐深,兄长殉国,自己的梦随着那身儒服一同消失殆尽。哪怕没有廷试案,萧睿鉴也不可能让已经掌兵权的顾家再在朝廷有文臣立足。而他的三郎,从最开始所求所盼就与他完全不同。

太子心里摆在最高的,是卢世瑜教他的义,教他的为君之道,是君子的君,不是君王的君。其次是君父,他把君父看做天。所以太子最想做的是保民,遵上意。而逢恩虽然也是卢世瑜教出来的,但是毕竟不在太子的位置,逢恩心里那些成规枷锁在经历过种种之后破碎了,他的忠,他的义,都可以为了太子让步。所以他始终最想做的,是保太子,而保太子也意味着保顾家。


所以大概从一开始,两人之间就注定是悲剧了。


评论(19)

热度(259)

  1. 共2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