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东风

既然点进来了就交个朋友吧

【楼台】光

他很少会想起明台。


明台自小便和姐姐更亲近些。眨眨眼就琢磨出新的主意讨大姐欢心,他稍微为贪玩训斥人几句,这小狐狸转身便能跑到大姐那里扮可怜。也不掉眼泪,扁着嘴一声不吭地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只这样,便能如期等来大姐的责备,说他对明台过于严苛,又不准他辩驳。而始作俑者将狐狸尾巴藏得好好的,躲在大姐身后咯咯直笑,恨不得直接将狐假虎威写在脸上。明楼在这些事上总是表现得很狭隘,床笫之间也曾半玩笑半威胁地叫明台把毛茸茸的尾巴夹好。当然,这是后话。当时的明楼只想让这狐狸狠狠挨几板子。



明家生意上的事他不大操心,只是偶尔替大姐分担。某日将采购事宜料理完毕,回途才想起忘记给明台带些礼物。明台问起时,他为了阻止这场风雨,只好将备好的生日礼提前派上用场。倒也算不上有什么创意,只是一支刻了字的钢笔,旨在督促明台勤奋上进。他也料到明台不会太喜欢,故而在手法上寻了些新鲜。空手在人领口一探,再将指间藏着的笔抖出来。明台如愿没有哭闹,但他也没因此得片刻安宁。明台吵着要学,折腾一晚,还没来得及学会皮毛便倒在他床上沉沉睡去。明楼的功课又搁置了,理由是不能点灯,和衣在床边睡了整晚,有苦难言。

熟能生巧,后来明台的障眼戏法也变得精妙,常在人前炫耀。今日藏了阿香的扑克牌,明日送大姐一支新眉笔。变到他这里,方巾下探出一朵娇艳玫瑰。



他离家求学临行那日,大姐照例是一段话翻来覆去地叮嘱,明台却难得少言。接送的车已经到了,他摆了摆手便匆忙赶路,甚至没来得及和明台道别。

他在军校中也是出类拔萃的,刀枪都用得顺手,不常会落下风。明台后来在76号被汪曼春注射的药他也试验过,优秀的特工要学会面对各种境况。药力不算强劲,也没有痛苦,平平淡淡的。他隐约见到明台站在思念尽头,从前在钢琴键上翻飞的手指颤抖着挪向扳机,黑洞似的枪口不知道朝向哪里。他想起来,明台小时候是有些怕见血的。所以呢?远处有声音这样问他。所以哪怕外面战火连年,他也要保心上这方寸一生无虞。



那是训练中他难得一次落败,心里藏着的话被教官引导着招了个彻底。惊惧远盛于懊悔。他怕自己哪一次没捱得过诸如此类的严刑,便会亲手将明台推进万丈深渊。



他回家提前备好了应对大姐的说辞,却没躲过明台那句发问,小家伙歪着头似是无意,“大哥,你有没有想我?” 

明楼的叠着报纸的手略有迟滞。千百个念想转瞬,到底还是否认。——可惜明家小少爷是听不得拒绝的。在条条框框的顾虑中间,明台的吻就这么覆上来。像带雨春潮,冲毁了他艰难扣起的锁。



盛夏燥热,明台倚在他身侧摆着小扇。童话故事早已经和那个粘人的小家伙一起留在了过去,他仍不提想念与否,絮絮同明台讲起这些年自己的所见所闻。说夏天真是一个很美好的季节。说垦丁宝石蓝色的海,天空岛蒙雾的远山,还有赫尔辛基的小束野花。可旺角的拥挤人潮实在烦闷,布宜诺斯艾利斯只有漏雨的屋顶,冰岛的夜晚也看不到满天星斗。

或许是他讲的这些实在乏味,他悄声替已入梦乡的爱人搭好薄被。又想着秋太落寞,冬太刺骨,只有夏天合得上明台的似火热忱。末了遗落一吻,说四季常在,我喜欢你所有的夏天。



当年他没捱过的,明台却捱过了。毒蝎被按计划送进了76号的那段时间,是他人生中极端的黑。长夜难明,他甚至不敢想那监牢里所谓公子哥的处境。他知道明台是坚强的孩子,因为怕大姐担心,从小到大摔伤病痛一类,都不太喊疼。如今他又不在身边陪着,梦里都没听明台服软。



哪怕到了后来明台被救,他仍然不敢松懈。黎叔对他说,也对大姐说,组织安排好了新的身份,你得把“明台”忘了。他反复默念,新身份是明台的护身符,万不能在他这里出岔子。

他是带着任务去的北平,只能停留一日。

明台提早几天便已收到消息,回信说要带大哥下馆子,言语间很是有“东道主”的风范。白纸黑字写的清楚,他却很是不以为意的,顺着小楷字迹勾勒出那个撒娇耍赖的孩童形象。



直至见了面才很是令他惊讶的。他日夜惦念的小少爷搂着几本书在小巷尽头向他招手,架着浅灰色窄镜框,眼中有不动声色的雀跃。先前的懵懂与不谙世事的慌早已消散,他手中的那些青团礼盒颇有些无处安放,总算捡回理智没有喊出“明台”,却也无论如何都叫不出一声“崔先生”。 ——他得承认,他的小少爷不是在“成长着”,而是确实长大了。



他在原地立着,没有动,等小家伙自己撞进怀里来。他紧紧拥着的人的确是瘦了不少。明台的下颏在他肩上亲昵地蹭着,他有些酸涩地想,北平的气候和吃食肯定都不太合胃口,娇生惯养的少爷怎么在信里都没有喊过苦。

但他仍然是有些安慰的,崔先生无法坦荡荡做回明台,毒蝎至少能在他怀里收起獠牙。

穿衣风格喜好总归还维持原样。他稍有欣慰,领带还算拿得出手的礼物——至少在将明台双手捆在背后时,这领带系出的结很漂亮。



确实漂亮。他近乎疯狂地亲吻身下小人儿的侧颈肩胛,用了十足的气力次次顶进最深。他丢下了所有老生常谈的克制,攒了数年,一寸寸都是他说不尽的记挂,不是旧照书信,不是空念想。是鲜活的,有血性的,连呻吟都悦耳。这记挂自他心底的恐惧而生,淬了毒的藤蔓弯绕绞在他心上最柔软的一处,如死间计划那声处决的枪响般不绝于耳,日日夜夜扰得他心悸。他怕自己机关算尽,也谋不来明台半生安稳。

那晚明楼夜不安枕,透过窗赏了好一会儿弯月,离农历十五还远,他无意计较今夕何夕,只当是月识人心不忍圆*。



次日他是被明台叫醒的。明台指着腕间不太高调的手表,说大哥,你该出发了。

确实该离开了。他忽然就想多抱一会儿明台,这难得正视的留恋让他意识到,自己的恐惧其实来源于对前路的未知。窗外仍是漆黑一片,他看着那双不曾丢掉少年气的眼。

他说明台,黎明未至,可我已看到朝晖了。


*多谢月相怜,今宵不忍圆。——《菩萨蛮》朱淑真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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